不要撒謊,撒謊鼻子會變長哦。
相信幾乎每個小孩子在童年都曾聽過這樣一句教導。
它來自著名的童話故事《木偶奇遇記》的主人公匹諾曹,一個撒謊就會鼻子變長的木偶。
按道理說,匹諾曹的故事誕生了上百年,搬上銀幕的改編也數不勝數,大眾早已對它的故事了如指掌……
可到了2022年。
依然有一個人對他念念不忘。
而且這回,一出手,就劍指奧斯卡的年度最佳。
誰這麼猛?
當然是他:
《吉爾莫·德爾·托羅的匹諾曹》
Guillermo Del Toro's Pinocchio
吉爾莫·德爾·托羅,好萊塢鼎鼎大名的「墨西哥三杰」里,最劍走偏鋒的一個:
超級宅男、克蘇魯粉絲、怪力亂神愛好者、機甲大佬,拍電影、寫美劇、做動畫,甚至客串游戲,每一項都玩,還都玩出成績。
《地獄男爵》《潘神的迷宮》《環太平洋》《水形物語》《血族》《霍比特人》《死亡擱淺》……前段時間出的以他名字命名的故事集《吉爾莫·德爾·托羅的奇思妙想》,都是他的代表作。
他尤其喜歡怪物,喜歡到在作品里愿意賦予怪物某種神圣性:
「你可以一遍又一遍地看我的電影,我相信你會看到那些我喜歡的怪物,是的,我非常喜歡它們。我認為人類是非常令人厭惡的!」
因此當這樣一個「老玩家」,遇到匹諾曹這個百年經典童話,而且還是他最喜歡的非人類主角。
能迸發出什麼樣的火花?
這麼說吧—— 今年最佳動畫之一。
01
殘忍的童話
托羅的特點很多粉絲都知道:
怪力亂神,暗黑風格,以及人情味。
這一回,在《匹諾曹》里堪稱火力全開:
比如,原本童話故事中的匹諾曹沒有設定社會背景,老人戈佩托也沒有孩子,他把一塊偶然得到的能哭會笑的木頭做成了木偶,并把這個有生命的木偶當成自己的兒子。
但托羅導演把這個故事放置在了一戰時期的納粹意大利,戰爭貫穿了整部電影——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就不會有托羅的匹諾曹。
殘忍,是托羅的童話的底色。
木匠戈佩托的兒子卡洛(也就是匹諾曹的前身)被飛機炸死,沒有什麼蕩氣回腸,也不是什麼英雄故事。
只不過是,幾個飛行員臨時決定給飛機減負——戰爭面前,人命如草芥。
從此,父親失魂落魄了二十年,成了一個酒鬼。
他在卡洛的墳墓附近種了一棵松樹來緬懷兒子。
這一切,直到戈佩托在一次醉酒后決定將松樹砍倒,發誓要讓卡洛「重生」,他連夜將這棵上好的松木打造成人形。
但注意這場戲的拍法:
在創造匹諾曹的時候,戈佩托是醉酒狀態,而且帶著滿腔憤懣,罵罵咧咧。
這一幕讓托羅處理得像是一個恐怖片段,知道的是在打造木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殺人分尸:
也暗示了本片里的匹諾曹,最初的誕生:
是出于不甘、怨念與苦悶,而并非希望和快樂。
「誕生」的一幕也有托羅導演的特色。
長著怪獸形狀的生命之神出現,賦予木偶匹諾曹生命和名字。
但注意這里。
這個生命之神,和之后的死亡之神,乃至地獄里抬棺的兔子們,都是同一個色調。
是創作者的刻意為之:
那這種關聯是什麼?
Sir先賣個關子。
繼續故事,到了第二天,戈佩托醒來,發現自己做的木偶消失了。
緊接著音樂變得驚悚,周圍不時有奇怪的聲響,然后他眼看著匹諾曹在一個木箱里扭動著四肢,慢慢伸開,扭曲的行動方式,更是充滿驚悚片的質感。
匹諾曹一誕生,瞬間成為小鎮的新聞。
但在法西斯統治的時期,人們絕不允許不受管教的事物出現,匹諾曹一下成為了鎮上的異類。
△ 小鎮上的壁畫寫著:相信 服從 戰斗
他不受控制,對什麼都好奇,還口無遮攔,對著納粹執政官就是一句「誰控制你?」,立馬遭來所有人的質疑。
戈佩托希望匹諾曹像卡洛一樣,做個聽話的孩子。他告訴匹諾曹,撒謊鼻子會變長,因為謊言跟鼻子一樣,一眼就能看到。
負責小鎮道德管教的執政官也來到戈佩托家里,要求送匹諾曹去學校接受教育。
沒錯,木偶也要去學校。
在一個嚴肅的時代,即使是木偶,有些壓力也無法逃脫。
比如權威,比如道德,比如廣泛的社會認同。
但更難過的,還有 誘惑。
馬戲團老闆沃爾佩看中了匹諾曹的價值,誘騙他簽下賣身契去為他表演。
最后,在一場關于匹諾曹「所有權」的爭執中。
匹諾曹喜提第一次「死亡」。
一輛路過的卡車把他撞得粉碎。
當匹諾曹來到了地獄,見到了死神,整部電影的一個重要設定才借死神之口說了出來:
匹諾曹無法真正擁有生命,他也無法死去,或者說,他會死無數次。每死一次,就要經歷比上一次更長的等待期,然后復活。
她給了你生命 匹諾曹
你本不該有生命的
就像桌子或椅子 不應該有生命
因為這樣 你無法真正地死去
這意味著 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
你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男孩
知道吧 人類的生命
之所以寶貴且意義重大
就是因為生命很短暫
而這一次次的重生,能給匹諾曹帶來什麼呢?
伏筆已經埋下。
當匹諾曹復活后,等待他的卻是資本家的一紙合同,和執政官的征兵要求。
去當一個不會死的士兵,或者去給資本家當一個不會累的打工人……
如果要回到父親身邊,則需要一大筆「贖身費」。
可以說,這一階段,托羅借著匹諾曹「非人」的視角,一步步刺破人類社會的骯臟與惡意。
父親的期冀與控制欲,傳統道德的壓迫,資本家的貪婪,與享樂主義的誘惑……
復活的那天,戈佩托生氣地指責匹諾曹是個負擔。
但死過一次的匹諾曹,似乎有了 「心」。
我不想當包袱
我不想傷爸爸的心
惹他沖我大聲嚷嚷
他決定跟著馬戲團巡演賺錢,不僅不用付違約金,還能賺錢給戈佩托補貼家用。
不過,對于匹諾曹來說,這只是這趟旅途的一個開始。
02
愛
相比于「不能說謊」這個童話的主題。
托羅在展現他「討厭人類」的同時,也在匹諾曹身上付諸了他一貫的人情味。
尤其是放在了一個「死物」的身上:
與其說匹諾曹是一個男孩逐漸長大的橋段。
不如說匹諾曹通過這趟旅途,成功獲得了「人性」。
這種「非人」的人性是什麼呢?
第一層是感同身受。
當匹諾曹得知父親的兒子去世這件事后,可以不斷復活的他一開始不知道失去生命,以及失去所愛之人的生命是什麼感受。
雖然他不希望自己是卡洛的替代品,但也不希望父親因為自己而生氣。
所以他去馬戲團打工替父親還錢,一次次累到暈倒。
而更進一步的同理心,則不光是對別人的痛苦能感同身受,更在當不公發生時,能打抱不平。
另一個「非人角色」,馬戲團的猴子 廢廢。
它剛剛出場的時候是資本家的幫兇形象。
可當它看到匹諾曹被壓榨欺騙的時候,利用牽線木偶的演出,忍不住告訴匹諾曹真相,雖然還是以「爭寵」的目的。
可當廢廢被老闆毆打欺負的時候。
匹諾卻曹站了出來,為他挺身而出,此后他倆成為伙伴和朋友。
最后面對老闆的報復,廢廢和匹諾曹成功把他推進了大海里。
人類善良的光輝,在托羅的電影里,總是出現在「非人角色」上。
電影以死亡為節點,讓匹諾曹一次次獲得了死神的點撥:
不過匹諾曹
要是你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呢
你或許擁有永恒的生命
但你的朋友、親人卻沒有
你跟他們相處的每一刻
都可能是最后一刻
失去某個人之前
你永遠不知道能陪伴他多久
一步步獲得人性善良的東西。
比如 友情。
在軍營里,匹諾曹和納粹軍官的兒子坎德威克成為了好朋友。
坎德威克害怕自己的父親,也恐懼戰爭,但因為匹諾曹的陪伴,兩個人互相有了依靠。
比如 合作精神。
在一次分別由坎德威克和匹諾曹帶隊的演習中,兩人同時到達終點。
在一番爭斗之后。
雙方同意和解,一起分享勝利的果實。
當然還有最高的榮譽:
犧牲。
為了及時拯救父親的生命。
匹諾曹溺水身亡后,希望能夠迅速復活。
但死神卻表示,不能破壞規則,除非,匹諾曹愿意以 「這是他最后一次復活」為代價。
在死亡面前,匹諾曹終于懂得了親情的重量。
匹諾曹打破了規則,救下了父親戈佩托,自己卻永遠陷入了沉睡……
以匹諾曹為視角——你能夠發現這個對人類社會充滿了惡意的「暗黑童話」里。
導演在「非人角色」身上鋪陳了最大的人物弧光。
回答上邊那個問題:
那些皮膚顏色相近的關聯是什麼?
不論是死亡還是復活,都是匹諾曹必然經歷的輪回。
它在輪回中逐漸找尋到了「人性之光」。
在這樣一個「死物」的身上,探討生命的價值,人的成長。
而另一邊,人類本身卻在貪婪欲望控制欲中,迷惘、爭斗、廝殺乃至沉淪……
換句話說。
托羅不是在拍「匹諾曹」。
他是在罵人,但罵得真溜。
03
木偶
作為一部定格動畫。
幾乎可以預料的是,《匹諾曹》會是明年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的大熱門。
不只是因為這個托羅風格的故事。
更是因為。
這部電影里處處可以看到創作者的心血,尤其是對于托羅這種「手辦狂魔」來說。
定格動畫創作的模型幾乎就是他的快樂屋。
比如生命之神,死神的造型,后邊故事里的那條大魚,以及本片里匹諾曹這個丑丑的木偶本身。
直接用弗蘭克斯坦的造型來玩。
背后的工夫,更是看得出驚人的工程量。
比如匹諾曹的每一個表情,實際上都是一個個不同的面具模型。
更別說導演還在里頭摻雜各種私貨:
比如電影中模型們的真人質感。
托羅在采訪中明說,他是一個鼓勵演員在片場犯錯的人,因為犯錯,不按台詞說,會有一些真實感的回歸。
但在動畫里,如何營造呢?
它特意讓很多角色增加沒必要的小動作以及思考的停頓感。
換句話說,多拍廢筆。
Sir幾乎都能聽到由此帶來的巨額工作量導致的動畫師的罵人聲。
人的停頓和思考,呈現的行為邏輯,才是整部動畫里角色呈現效果上能打動人的關鍵。
但這部匹諾曹好的地方還不止于此。
托羅真正厲害的在于挖掘 「木偶」的本意。
電影有一處讓Sir看完細思極恐的情節。
發現匹諾曹可以復活后,無良資本家立馬拿出賣身契要他繼續賣命,納粹軍官第一反應則是讓匹諾曹去當兵——因為國家需要他這樣的人才。
父親雖然把匹諾曹帶回了家,但他還是說出了那句最傷人的話:
我把你造出來 希望你像卡洛那樣
你為何不能更像卡洛一點
一個孩子,剛從鬼門關回來,不僅沒有收到關心,反而面對著父親、資本家、國家的三重「厚望」,卻都不是匹諾曹自己的愿望。
我不是卡洛
我不想跟卡洛一樣
-就算不是好事也得去嗎
-對 所有人必須守法 無論是否喜歡
這不就是木偶嗎?
可片中誰又不是「木偶」呢?
匹諾曹就是那些孩子們的縮影。
他們要成為父親「喜歡」的孩子,他們長大后會與資本家簽訂契約,他們還被國家「寄予厚望」,卻無法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杰佩托也一樣,他本來有自己的事業——木匠,可二十年來卻一直活在喪子之痛中,成為了虛度光陰的酒鬼。
鎮上的居民沒有主見,碰上和自己不同的事物就人云亦云,通通打倒。
納粹軍官更是一開始就遭到了匹諾曹童言無忌的質問:「誰控制你?」
匹諾曹還指著教堂里同樣用木頭做的基督像,問:
為什麼同樣是木頭做的
大家喜歡他 不喜歡我
這是對人們無條件信仰的宗教的質疑。
每個人背后都有一雙大手,或許是意識形態,或許是生死大命,但他們都被動地、無動于衷地承受著。
無人反問,無人自問。
反倒是被叫做「木偶」的匹諾曹,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規則、突破限制,成為了電影里最像「人」的那一個。
因為托羅導演想傳達一個信息,要成為真正的人,不能只是聽話、懂事、善良,還要明辨是非、做對選擇,并承擔選擇的后果。
在匹諾曹的影響下,他的兩個好朋友坎德威克和廢廢都各自做出了打破禁錮的艱難的選擇,才完成了各自的成長。
父親戈佩托也終于重新振作起來,踏上尋子之路,也踏上了生活的新征程。
不得不說,將一個童話故事講出成人也需要領悟的深度,托羅導演獻出了足夠的真誠。
最后的最后。
死神的妹妹又來到了匹諾曹面前。
蟋蟀小塞想起賦予匹諾曹生命那晚她的承諾——可以滿足他一個愿望。
他向她請求,讓匹諾曹再次活過來。
父親杰佩托也終于說出那句對孩子來說最動人的話:
我以前想把你變成其他人
那麼不要成為卡洛或其他人
做你自己就好
我愛你
就愛這個樣子的你
像所有童話故事的結局那樣,父子四人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時間流逝,所有人最終都離去了。
匹諾曹,這個誕生于他人死亡的黑暗前提下的生命,卻滿懷著愛意,活了下去。
或許,他最終也會死去,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世間一切,皆有定數。
到時,便塵歸塵,煙云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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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哆啦K夢